從一加到一百的故事

圖／倩

那天傍晚搭捷運回家，見坐在對面的媽媽正拿著課本教小孩數學，腦中一段回憶慢慢浮現。

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慢慢按

小時候生長在眷村，爸爸是老兵退役的榮民，媽媽是原住民阿美族，他們經由相親認識而結婚，沒有戀愛基礎，年齡相差二十一歲。由於生長背景迥異、年齡差距大，價值觀不同，經常吵架。

讀小學時，媽媽在電子工廠當大夜班的作業員，為爭取更好的待遇，她報名參加升遷領班的考試。有一天早晨，我看見她擺在茶几上、被批改過的試卷，其中一題是：1+2+3+……+97+98+99+100=？想都不用想，我就知道答案是5050。這題目很有名，也考到爛掉了。可是，我媽卻寫錯了。

「這是怎麼算的？」我問。

「就是拿起計算機，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慢慢按。」她不知道花了多久的時間，累加出一個答案，但因為其中幾個數字按錯吧，最後沒有答對。

我再仔細看那考卷，後大半段都沒寫，可以想見這一題拖了她太多時間。

「妳有升上領班嗎？」

她搖搖頭。

「怎麼花了這麼久的時間還寫錯？」我脫口而出，不敢相信這麼簡單的題目竟然可以算錯。更何況，這題根本不需要算啊。

我媽聽了沒有說一句話，只是苦笑著回到廚房。

我好像懂了一些事情

後來，我爸知道了這件事，把我叫過去狠狠地、毫不手軟地打了一頓。他氣到整個人發抖，指著我的鼻子大罵：「你知道你現在有書可以念，是因為你媽每天熬夜工作、辛苦賺錢嗎？你憑什麼嘲笑你媽？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你媽給你的！」

原來，那天早上我出門後，我媽忍不住默默地哭了。

而我帶著整身的瘀青和出血的傷口，呆若木雞地看著爸爸，才醒悟自己當時有多不孝，只從自己的觀點去看事情。

我哭著抱著媽媽道歉，她流著淚、笑著摸摸我的頭直說沒關係。那時起，我好像懂了一些事情。

現在快三十年過去了，有時想起這件事，仍會想回到過去殺死無知的自己。

如今，爸上天堂兩年了，媽則滿頭白髮，逗著她的孫女們一起玩，然後趁我回家時，煮很多很多我愛吃的菜，叮嚀我一些日常小事。

「媽，我都幾歲的人了，別擔心啦。而且我現在肥得跟什麼一樣，不能再吃了！」雖然一邊婉謝，可心頭一邊覺得暖暖的。

坐在捷運上，看著對面的媽媽與她可愛的兒子，我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媽媽。

「媽，我今天晚上想要回家吃飯，可以嗎？」

(本文亦刊登於 2018.3.11 聯合報繽紛版)